嗯～真香啊。
她隨性撒了些鹽巴，轉動旋扭，毫不手軟將火勢調到最大，煎鍋裡的魚瞪大眼睛，像是抗議又或是認命。
體內蛋白質從魚皮滲出，和鍋底激烈滾燙的油纏綿翻滾，彈跳起舞，好似水上芭蕾濺起水花。
「痛！」
她摀住右手手背。 只是這「水花」彈到身上，可真是痛得受不了。
現在這個世道，連吃條魚都得搞得像提槍上陣。別誤會，並不是她連買魚的錢都沒有。事實上，雖然只是打工也是穩定收入，店長說如果她繼續維持下去，下個月就能當副店長了。
從大學畢業進到這間店工作，也熬了三年，不管以前摺多少衣服摺到手抖，能成為城裡第一知名的服飾店副店長，就是神氣！
為了慶祝，一下班跟失心瘋一樣衝進超市買一堆伙食回來，包括這條魚…
走出臥室，左右手各捏著OK繃兩端塑膠紙，「刷！」的一聲撕開，慢調斯里喬個最好的角度，朝浮起淺淺水泡的地方貼下去。
幹嘛買魚呢…...這半個月來買了三條魚都沒一次成功吃到。
廚房的油鍋劈啪作響，火舌吞噬周圍的氧氣，燃起一圈熱浪。
她不怕鍋中的鮮魚是否已焦黑如碳。
應該說，這樣最好？最好焦到沒有任何氣息。
將火勢稍微減弱，右手捏住鍋鏟小心翼翼地往魚身下方切入，油水帶著熱氣翻跳，香氣撲鼻而來。額角因熱氣滲出汗水。
緊張，好緊張啊。
右手持續施力，像是攻破敵軍陣營般匍匐前進。
攻破敵軍陣營。就像她這兩年為了副店長這個職位，一步步的「貢獻」。
兩年前某天的晚班，和店長一起收拾打掃準備關店。降到一半的鐵捲門隔開外頭的喧囂，給予每個動作用聲音宣示存在的權利。
店長雙手將她圍在牆邊，用輕佻的口氣宣示他將佔有眼前這個人。
進入這個圓圈的不只她一人。無所謂。
這是個機會，只屬於她的。
從此她的客戶不只從店外走進的那群人，還抱括那個人。
魚身朝上的一面還覆著一層參雜焦黃的銀亮色，鍋底那面已呈咖啡偏黑的焦皮，油光閃爍。 她擔心的不是再次被油燙到，而是……
鍋鏟輕觸到焦黑的魚肉，像是開啟開關，魚身開始微微顫動。
「該死！」
她急忙將鍋鏟收回，卻打到正煎得滋滋作響的魚尾。受到剌激的尾鰭帶著滾燙的油劇烈擺動，她嚇得四處閃避噴撒而出的熱油。
魚扭動著半生半熟的身體，試圖逃離還在跳歡愉之舞的油鍋，魚身卻從熱油中游動浮起，在空中繼續甩動魚鰭。原本要拿來蓋住煎鍋的鍋蓋，此時卻成了她抵擋熱油的盾牌。
這被燙到可不得了啊！
真的很不得了。為了當上副店長，時時刻刻扮演溫柔婉約兼具熱情奔放、賢淑得宜又能交際應酬的女朋友，下班一小時等於上班八小時！ 這兩年來的奉獻，真的很不得了。
但是沒關係，就是明天了！早上的例行晨會，店長將會宣布下任的副店長。
明天過後，願望就能實現。
抓著鍋蓋一邊護住頭和臉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晚上剛買，還帶著血水的魚肉從眼前游走。她丟下鍋蓋，抄起放在牆邊的魚網，魚從窗口往外游走，油膩膩撒得一地，亮得晶瑩。她右手緊抓魚網的柄，準備一開大門就要用百米的速度去捕獵她的晚餐。
前兩隻都給逃走，今天非吃到不可！
左手扯開大門，褲袋的手機同時震動響起。這個鈴聲，無疑是她的「那位客人」。
「喂...」 她喘著氣，緊盯那條在空中打旋，魚嘴半開，像是在嘲笑她的「死魚」。
「欸，為了明天早上，妳今天是不是要來答謝我一下。」
「...什麼意思。」
「過來時去超商買一盒來，我可不想為了省事負責任。對了，內衣什麼就別穿了，脫得惱人。」
「現在不早了，明天不是要開晨會嗎。」她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別那麼冷淡，但現在只想吃掉那隻魚，那條該死的魚。
「要不要來隨便妳，我手機還有其他人的電話號碼，妳知道的。」
話筒只剩通話結束的嘟嘟聲。她左手捏著手機，右手握著魚網，眼睛還是死盯著那條努力扭動身軀，在空中悠來轉去的半熟魚。
一陣風把它吹到離她很近的地方，風中還能聞到剛才撒的鹽巴混著油香的味道。魚網夠長，只要一伸手，拿菜刀敲個幾下，就可以享用為今晚準備的美食。
如果她想的話。
按下回撥，冰冷的螢幕貼上耳朵，打了個哆嗦。聽著對方不耐煩的回應，她揮揮手中的魚網，剛才抓得太緊，手腕有點發疼了。
轉過身的同時，她又瞥了那條魚。還未浸泡熱油的半面魚身，透亮眼珠靈活轉動，嘴配合魚腮的節奏一開一合，像是證明自己的靈魂還在。
「是我。」
她剛才是神經到以為這條半死的魚在嘲笑她嗎？
「其實，我手機也有其他人的電話號碼。」
她能感受到它在身後擺動焦黃的尾巴，掀起陣陣微風。
「只是你不知道而已。」
掛斷電話，想像對方聽見嘟嘟聲的驚訝和羞怒。她當然是說謊。這兩年來連和朋友相聚的時間都沒有，唯一新增的號碼是巷角新開的Pizza外送電話。
其實鄰鎮的帽飾店也正在徵人，最近剛和某個竄紅的女明星簽約代言，預計明年打入國際市場。她可以去那裡再花個三年得到副店...不，店長這個位置。
方法有很多，她不缺這一個。
將大門朝身後一甩，慶幸剛才的插曲沒讓爐上的火把家燒了。煎鍋正冒出剌鼻的燒焦味和陣陣白煙。
動作熟練的將旋扭往左轉到最底，火焰瞬間消熄，彷彿不存在過，就像她剛才順手刪掉的電話號碼。
吃不到魚沒關係。
哼著早上從廣播聽來的流行歌，她打開冰箱。
我可以改吃牛肉。
－《半熟的魚》完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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